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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章 榮光(1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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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個風雨交加的夜,顏梁淮所在的川狼小隊接到救援任務,進入凝川山地營救一支被困節目組。

直升機在暴風雨中盤旋,入目一片茫茫,根本什麽都看不清。

顏梁淮站在邊緣朝下張望,林海波濤洶湧,一望無際,很難確認被困人員所在的位置,

忽然,他看見不遠處拴在樹頂的白色長條迎風獵獵,宛如醒目的旗幟。

“我從這裏下去看看!”

他從空降繩上落下,踩在泥濘之中,憑感覺打著手電往坡上走——雨大,泥往下流,如果是個知道上樹拴布條求助的人,應該知道往上躲避。

他喊著,有沒有人?

就聽見一個微弱的聲音從風雨裏傳來——

“我們在這裏!”

瘦小的女孩子從山洞裏沖了出來,穿著單薄的背心拼命地朝他揮著手,鎮定地對他說,洞裏還有個受傷的同伴,得先救他。

從頭打尾,顏梁淮沒看出她害怕。

所以他一度覺得這小姑娘膽大心細、不一般。

如今聽米安安這麽說,他才意識到……果然,女人心海底針,藏得太深,你猜也猜不透。

“幸好,老天可能是聽見了我的碎碎念,被煩得不行了,不想收我上去叨擾他老人家。”米安安被自己給逗樂了,笑了一下,“所以派了天兵來救我。那個人啊,全副武裝的,只能看見眉毛眼睛,還被雨給打濕了。當時我就一個念頭,怎麽會有人連穿成這樣這樣都好看呢?一定是天上來的神仙吧,踩著五彩祥雲的那種。”

說完這句話,她抿起嘴角,再不吭聲了。

頭也不敢擡,手上的筆在同一個細節上來回來去地掃,半晌沒挪地。

他問,心動過嗎?

她答,以為必死之時,有一個人宛如從天而降的蓋世英雄。

這一問一答,在說出口之前,連米安安自己都沒意識到,意味著什麽。

可是好久,顏梁淮什麽也沒說。

米安安手都僵了,終於偷偷擡眼看他,卻見男人專心致志地低頭看書,一目十行,仿佛剛剛壓根沒聽見她說的話似的。

“餵,”她試探性地說,“你聽見我說話了嗎?”

男人心不在焉地“唔”了一聲,順便翻了一頁書,顯然壓根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麽。

米安安:???

暴躁地沾了點漆,狠狠地點在木雕上,米安安鼓著腮幫子,點小人似的一筆接著一筆。

什麽人嘛!!明明是他問的,她老實答了,他竟然沒·在·聽?

簡直氣到肺疼!

直到收工,懷恨在心的米安安都沒再搭理過那個沈迷看書的男人。

直到把鋪了滿桌的工具都收羅好,她才沒好氣地說:“我回家了,來不來吃晚飯,隨便你。”

顏梁淮低頭,手指撚著書頁,意味不明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
直到門開了又關,小姑娘離開了,他才擡起頭,視線停在臺燈下她之前坐過的地方。

桌子一米寬,燈放在靠她的那1/3處,所以她那兒光線比較充裕。

如今椅子空著,他卻依稀還能靠想象描摹出女孩低著頭、目光專註的模樣。

米安安的話,他當然都聽見了。

別說是一邊看著閑書,以他的職業素養,就算是一邊百米穿楊,一邊監聽情報也能一字不落。

但他偏偏假裝沒聽見。

明明知道這樣做,小姑娘會失落,他還是這麽做了。

顏梁淮起身,坐到那張空椅子上,伸手關掉了臺燈。

黑暗裏,他有一瞬的失落,像是心口被人撬走了一塊似的。

但更多的,是放松。

他身上有傷,心裏有病,前途未蔔,連曾經最引以為傲的正義感,在如今看來都像個笑話——一個尚且無暇自顧的人,拿什麽伸張正義、維護和平?

更別提,他長她十歲,甚至曾經看著她出生。

他說谷小釗不合適,可相比起來,他才是更加不合適的那個。

米家阿嬤說,小姑娘不肯離開村子,很少接觸外面的人。

大概也正因如此,她才會像破殼的小雞,懵懵懂懂地把第一個見到的“外人”當成了至親,把得救的欣喜若狂當成了怦然心動,把對陌生男人的好奇,當成了喜歡。

她年紀小,不懂事。

他不能不懂。

*** ***

“安安啊,不是說你小叔叔來吃飯的嗎?人呢?”米阿嬤坐在桌邊,問第無數次跑到院門口張望的孫女。

米安安臉上掛著失落,走回來,“阿嬤你先吃吧,我再等等他。”

可是直到月上梢頭,米安安被自家阿嬤押著吃完了飯,顏梁淮也沒來。

非但沒來,她跑到山坡的棗樹下去看的時候,那間小院黑燈瞎火的,他又沒有開燈。

直到這時候,米安安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,午後那會兒他或許根本不是沒有聽見她的話。

而是……故意裝作沒有聽見。

次日。

是谷小釗離開凝壟,北上念書的日子。

米安安起了個大早,用精致的小盒子把禮物裝好,又去廚房煮了粥給顏梁淮送過去。

沒想到的是,鐵將軍把門。

而且,是兩把鎖。

連班爺給的備用鑰匙也不抵事了。

米安安對著掛鎖幹瞪眼,好幾秒後,才咬牙切齒地罵道:“顏梁淮,你好樣的!”

等她提著保溫桶回到家,才發現谷小釗正在堂屋等著,一見她回來,他立刻迎了過來,接過她手裏的保溫桶,往茶幾上一放,也不管燙不燙,舀起一勺就往嘴裏送。

含了滿口粥,谷小釗口齒不清地說:“你做的?我還頭一次吃你做的飯菜。是不舍得我走,準備的驚喜嗎?”

並不是。

可對著他期待的眼睛,米安安說不出口,只好從旁邊拎出裝了禮物的袋子,遞給他,“這個才是。”

谷小釗打開一看,眼睛都放光了。

“給我的?你做的?”他把小□□拿在手裏把玩,“天啊,太陽從北邊出來的嗎?有生之年,我居然能收到你送的禮物。”

米安安作勢要把槍搶回來,“不要就還給我,哪兒這麽多廢話。”

谷小釗連忙把槍往懷裏一塞,“要要要!你怎麽做的,這麽逼真,跟買的似的。”

米安安蔫頭巴腦地說:“顏梁淮教的。”

“他還懂槍呢?”谷小釗既意外,又憋屈。

好端端從她那兒得了個禮物,怎麽還跟她小叔叔扯上關系了呢?雖說是兩輩人,但他就是對那人特別介懷怎麽辦?

“懂一點吧。”米安安隨口說,一邊坐到谷小釗對面,看著他狼吞虎咽。

見她這麽無精打采,谷小釗心裏是又高興又難過。

高興的是,他要走了,米安安魂不守舍的。

難過的是,他是真要走了,三五個月都見不著她。

越想越覺得心裏空落落的,谷小釗突然把嘴裏的粥一吞,興高采烈地擡頭,“安安,不如你跟我上帝都去吧?”

“我跟你去幹嘛?”米安安瞟了他一眼,“燒茶洗衣做保姆啊?”

“我可以想辦法給你介紹工作啊,外景主持之類的,你形象好,普通話也好,一定能勝任的。再不行,你還可以申請旁聽——”

“谷小釗,”米安安打斷了他的異想天開,“我不會走的。”

“可你總不能一輩子都留在凝壟。”

“為什麽不?只要阿嬤在這裏,我哪兒也不去。”

谷小釗一時無言以對。

米家就剩阿嬤和安安兩個人相依為命,她如果走了,阿嬤就只剩孤身一個,老人家一輩子沒出去過,老了也不肯離開故土,身體又好一陣壞一陣的讓人放心不下。

米安安哪能放得下唯一的親人呢?

谷小釗埋頭吃飯,米安安怔怔發呆,忽然聽見外面傳來汽車的引擎響。

“什麽人啊?好像是外面來的車。”谷小釗嘀咕著,走到門口去看。

只見一輛軍綠色的吉普正從村口駛進來,村子裏路不寬,它開得很慢,順著池塘對岸上了坡,竟往顏梁淮住的院子開過去了。

“找你小叔叔的啊。”

話音剛落,在沙發上無精打采的米安安一下就蹦了起來,站他旁邊張望。

“我去看看什麽人。”

“等下,我陪著你去!”

兩人一前一後奔進院子,車剛好熄火,顏梁淮剛從副駕駛的位置上下來,一眼看見沖進來的米安安,他眉頭微蹙,目光從她臉上掃過,視若無睹。

這視線觸怒了谷小釗,他一挺身正要開口,就聽見一個洪亮的聲音傳來,“這就是你爸從前住的地方?比我想象得好多了,有樹有花的,可比咱那光禿禿的營地強多了——”

說這話,一個彪形大漢從駕駛座上跳了下來,雙手插在腰帶上,環顧一周終於看見了米安安和谷小釗,楞了一下,回頭問顏梁淮:“親戚啊?”

“我們管他叫叔。”谷小釗搶先一步說。

顏梁淮:“……”

米安安:“……”

“原來是大侄子、大侄女,幸會幸會。”漢子爽朗地在軍綠色T恤上一抹手,伸向米安安,“我叫那善,是顏隊的——”

“那善!”顏梁淮一聲低呵,打斷了對方的自我介紹。

那善尷尬地收手,撓了撓頭,飄了個“咋了”的眼神給他。

顏梁淮說:“房子小,人多了待不下,就不邀你們進屋聊了。”說完,引著那善轉身,仿佛壓根沒看見小姑娘那副失落的眼神。

那善雖然是個粗人,但該細的地方一點也不含糊,立刻察覺到不對勁,三步一回頭地跟著顏梁淮進屋,走到門檻邊卻聽見一直沒開口的那小丫頭,突然口齒伶俐地說——

“我和他沒有血緣關系。”

他才不是她的叔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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